时值黄昏,雷鸥双手杵着锄头站在田里,脚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不负责回收种子,而是跟在其他人后面把清了种子的土地再翻一遍,顺便采集土样。
等翻完地,这里马上就要重新搭建大棚,试验新的农作物。
“今天又做了什么?”
“炒菜花和炒蛋。”
菜花是霍常湗去数十公里外带回的正常土壤经由研究所种出来的正常菜花,基地里的人按劳分配,蛋是霍常湗采集样本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鸟蛋。
白涂绕过田边停着的翻斗手推车,进了研究所大楼。
雷鸥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哎,你们说霍队从哪里找来的这么懂事的弟弟,我也好想每天有人给我送饭,陪我吃饭,回到家里时灯永远亮着。”
另一人道:“那也得霍队把这个弟弟当宝贝疼,人才愿意天天送饭送汤送关怀,换你你行吗。”雷鸥想了想,觉得很难,他是见过这兄弟二人相处的,黏糊得不行,有次还撞见霍常湗给白涂抹护手霜,他代入了一下自己,顿时抖落身鸡皮疙瘩。
白涂到了八楼,霍常湗还在开会,会议室门关着,白涂便在门外等。
他等得无聊,倏忽想起自己久未查看过的债务面板,心念一动便调了出来。
面板还是老界面,中央数字鲜红,右边条条流水刷个不停,每天都有新的记录产生。白涂仔细看了眼,发现自己的功德居然增加了,以往都只有负债进账,但从某天开始就陆续有功德点产生,他算了下时间,正好是从到达这个基地开始。
为什么,因为他改变了关建睿原本死亡的结局吗,还是因为他和霍常湗留了下来。
白涂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负债为什么会显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超级大坏蛋,他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怯懦无为,但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他不觉得贪生怕死是一种恶习。
地府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曾经讲过每个人的功德都系着因果,地府已经干涉了果,因需要他们自己去探寻,至于能不能改变果,改变之后是善果还是恶果则凭个人造化。
白涂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点开侧边的对话框。
大抵是因为债务有所改善,他的债主代言人近段时间不像之前那般频繁打搅,最近的一则消息也停留在一月前,叫他继续保持,不要消极怠工云云。
白涂没什么好回的,就点开另一个群聊,里头的消息不多。楚衡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烧了巨款下去,托薛寂到供养阁领,去泰媪那买新酒给牛头马面,指明要给马面多买点,并买些香烛分给一众鬼兄吏弟,剩下的则叫他们几个鬼分掉。
在历史消息中,客服乙拿楚衡给白涂做过正面例子,说楚衡还债积极,现在已经还完大半了。他的同僚甲从来没操过心。
薛寂回得很快,但文字冰冷:没空。
他大概还忙着研究。
楚衡就戳唐柳,结果唐柳老半天没回,最后还是薛寂出来解释。
[他快跳崖,现忙装瞎。]
楚衡扣了个问号。
薛寂没回,沈栖迟主动承担了扩句的担子。
[唐柳即将进还魂崖回去现世,他生前是个瞎子,怕自己适应不了再度眼盲的日子,所以现在一直闭目行事以提早适应。]沈栖迟不会用拼音,发出来的字都是手写的繁体字,白涂看着费劲,好半天才看懂。
唐柳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不是指眼睛轮廓,而是眼珠的颜色,带着点深灰,但非常清亮,眸光流转如星,旁鬼盯久了就容易陷进去,说不出的妖冶味儿。
这样一双眼睛即将再度瞎掉,白涂不由惋惜。
楚衡估计有点无语,发了串省略号,有种“钱”花不出去的无力感。他不好意思麻烦看起来唯一有空的沈栖迟,后者是他们一群鬼中腿脚最不便的,连飘起来也颤颤巍巍的,好似一阵阴风就能把他从鬼门关刮到奈何桥。
但最后还是沈栖迟去了。
白涂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钱已经领了,酒已经送了,香烛也分了,沈栖迟跟楚衡反馈鬼吏们都很满意,说等他下次死了一定再好好招待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带上家属。
楚衡回以两串省略号,然后又问白涂最近怎么样。
白涂看到这里赶紧回他,说自己挺好的。
虽然隔了大半个月,但楚衡几乎秒回。
[和你那独特帅哥一块?]
[嗯。]
楚衡有点好奇,想看他的帅哥帅得有多独特。
白涂打:[超级帅。]
楚衡:[有照片没?]
白涂:[这里发不了照片。]
楚衡:[能。薛寂最近开发了新功能,看到右下角那个照相机标志没,你点一下,然后朝你想照的地方眨下眼,看到多少截多少。他还在研究意识裁图的功能,现在只能发全景,就像这样。]
然后刷刷发了几张图片过来。白涂照做,看着会议室的门截了张图,因为视野较广,截出来后门只占其中五分之一。
然后他问:[薛寂还不跳崖吗。]
等回复的间隙,他点开楚衡发来的图片看了下,楚衡发了三张,一张是海边落霞,一张是灯光明亮的办公室,还有一张是在车里,图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男人,有的是背影,有的是侧影,看着很有魅力,在后面一张占据了大部分画面,应该是楚衡在距离男人很近的情况下拍的。
白涂想了想,又打:[我想看你的照片。]
楚衡这时才刚回复他前一条:[沉迷研究,热爱学习,最近报了新课程学习人体解剖和生理,据说还要进一步研习医学,主动延长进修年限。]
白涂纳闷:[他不是造宇宙飞船的吗。]
楚衡发了张图片过来,然后回:[地府不让造,造了也飞不了。]
楚衡发的图片是一张照片,字面意思上的照片,打印出来的相纸。上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刚才的男人,另一个白涂看着头型很熟悉,想必就是楚衡。
楚衡脑袋被碾坏真是可惜了,明明长的那么好看。
照片上的楚衡和男人并肩而立,望着镜头微笑,两人神情柔和,站在一块看起来很和谐。
白涂夸两个人好看,楚衡没再回,估计去忙了。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打开,白涂听到声响抬头看过去。
霍常湗从里面出来也一眼看到了他,朝他走过来。
在今天之前,白涂已经三天没见过霍常湗了。霍常湗去了一个稍远的地方采样,来回花了三天,回来后先匆匆回家见了他一面报平安,放下东西后又马不停蹄地到研究所开会。
霍常湗虽然奔波三天,整个人却不狼狈,脸上一点胡茬也没有,浑身神清气爽。他朝白涂走近,眼中肃然化开为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意。
白涂手指微动,点了下相机图标,朝他眨了下眼。
霍常湗脚步一顿,直直盯了白涂一秒然后撇开眼,目光游移一瞬后又挪回白涂身上,走到他近前微微俯首。
他离得过近,白涂却并无不适应,顺着两人距离的拉近而仰头,关掉了面板,心里却仍想着楚衡发来的那张照片,便说:“霍常湗,我想要一个照相机。”